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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 水

1999-04-22 来源:生活时报 □周佩 我有话说

红总也忘不了她。

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记住她。那时她在另一个生产队,是她们那一批女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。那时我总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偏见所左右。她们来自上海的“下只角”,与农村似乎天生有缘,带苏北味的当地话一学就会,爱穿红红绿绿的大花褂,脸色黝黑身体粗壮,100斤的担子挑起就走,好像已在泥巴里滚过十年八年似的。且“誓师会”上豪言壮语不绝,似在娘胎里就学会说这类话,个个端着铁姑娘穆桂英的架势,更反衬出我们“一伙”的苍白,书呆子气。所以开知青会时我从不主动搭理她们。我总觉得她们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。那时她便混同在她们中间,眉眼细细的,说话不那么高声大气,神情有点怯,像是很想与我们搭话但又不敢的样子。我不知道她叫什么,印象中总不外是什么英什么花什么兰之类。

我忽略了她,就像忽略田埂上的草那样。

虽然下了乡,我对那些看上去美丽灿烂的东西的偏爱却不曾改变。那时我们常有结识新伙伴的机会,因为总有上海知青在一批批地下放到邻近的生产队。一听说我们就走去看。六队来了一个女孩,是上海南市区的,眼睛又黑又亮,笑起来一闪一闪的,让人不能不盯着她看。我们都围着她说话。其实交谈并无内容,泛泛的,但交谈本身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愉悦在。我们都是女知青,“同性相斥”的说法却没有在这里应验。我被那样一种美吸引着,鼓舞着,忘记了生活平凡普通的本质。

那时我对自己是一无所知的。我指的是外貌内涵及气质。我没听说过这些词。我只为他人的美而惊叹,钦羡。没有人来告诉我,你是怎样的一个女孩。那时,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我意识。

现在我想她也一样。我们远远地打个照面,就分开了。我和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。我当然更不可能对她说,你是她们中苍白纤弱的一个,你要爱惜自己。

是的,现在我非常后悔。我已永远失去了和她说话的可能。

而我曾用目光对别人说过类似的话。星期天,我们去另一个生产队,那里有三四个比我们更年轻的刚下乡的女孩。阳光很好。低矮的草屋前是一块空地,一个女孩坐在小凳上洗衣服。她穿露肩的小背心和超短西裤。阳光在她特别纤美颀长的肢体上滑动,那肌肤上闪现的光泽像绸缎,又像黄金。我在农村数年,已不知上海女孩在夏天最时兴穿什么。我只呆呆望着这健康美丽的女孩。她好像应该出现在别墅、草坪和网球场上,而不是这堆满牛粪鸡粪的杂院里,这粗糙的带窟窿的土坯墙前。你怎么在这里?你太美,太可爱了。女孩若有所知,抬起头来。她好像看懂了我的目光,粲然一笑。那洁白整齐的牙齿忽然让我想流泪。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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